外星人日記

今天晚上提前去補校辦公室影印，遇到蔡阿公。

我問他怎麼不要去外面跟大家一起吃飯喝酒唱歌，他說：「跟他們不認識啊。」

所以他自己一個人待在辦公室的客廳，背五十音。

他問我哪個字要怎麼唸，他又忘了，因為「我沒有讀過書啦」。

後來我跟他說怎麼記比較好記以後，我才想到，對齁他說他沒有讀過書，所以不管我說哪個字像那個字，對他來說都是一樣陌生，沒有台語中文日文之分。

後來我一邊影印一邊跟他用台語聊天。

我問他是不是小學也都沒有讀過。

他說：「我小時候家裡太窮，沒辦法上學啦。就算去學校，也是一個禮拜才能去幾次而已。」

他說他日本時代出生的，只聽過あいうえお，但到真的要學的時候，戰爭就爆發了。

我問蔡阿公他幾年生的，他說民國22年。

那就是1933。

我又問：那你有被日本人抓去當兵嗎？

他說：「沒辦法啊。」

我不懂，問他什麼意思。

「我沒有讀書，只聽過あいうえお而已啊。」

「喔喔，對齁，你沒讀過書，所以不會說日文。」

「對啊。抓我幹嘛。」

「那這樣可能也好啦。雖然你沒讀過書，可是因為這樣你的命留下來了。」

他笑了。

我又問：「那阿公你是哪裡人啊？台中人嗎？」

阿公說他小時候幾乎都住在高雄，但他是台中縣出生的，在現在大肚山上那個監理站附近。後來因為父母工作的關係，他們搬到高雄。

我問：「高雄的哪裡啊？」

他說：「就是戰爭的時候死最多人的那裡啊，旗津，現在很熱鬧的那裡。」

結果因為戰爭，阿公說旗津那邊狀況很慘，他們全家又逃命回台中老家。結果有一天，天上的飛機丟了好幾顆炸彈在他們家附近（聽阿公的意思，好像是因為大肚山有清泉崗機場，敵軍要攻擊要害），蔡阿公老家門前有一顆炸彈竟然沒有爆炸，蔡阿公的爸爸就想，那要趕快逃走。所以他們全家又走啊走，逃進中部山區。

後來因為上課時間到了，不然我覺得我隨便問個問題，阿公都可以再說好多好多他的人生故事。

和阿公一起走去教室的路上，我們又繼續聊天。

阿公說，以前他們家真的好窮，戰爭的時候又沒有東西吃。他們小孩都會去撿蕃薯吃。

我還白癡的問說：「怎麼會有蕃薯可以撿？」

阿公說，那都是人家不要的。

「如果不是蕃薯，我沒辦法活到今天。所以我到現在還是很喜歡吃蕃薯，因為真的很感謝蕃薯。」

後來又聊聊聊，他問我現在住哪裡，我跟他說東海。

他說他兒子也在東海這裡開影印店。

聽阿公的人生故事，又開始覺得那個時代的人好辛苦。

我一直問自己，如果是我，我要選擇去受教育，但是可能會被抓去當兵，然後命喪異鄉，還是我要選擇不受教育，保住自己的命，但是生命中看到的文字，都只能是一種不具意義的圖象，更有可能一輩子的夢想中，會有一個夢想叫做，用自己的手簽下自己的名字。

我好難想像在某個時代下，保全人們生命的不是一種叫國家的體制，而是一種叫蕃薯的食物。